红松和雪松
加拿大北部有红松和雪松两个松树品种。红松生得高大挺直,即使大雪来临,也不会因身负厚雪而稍作弯曲、压断枝干;雪松生得矮小,但其弯曲的树干却能让它在大雪来临时安然过冬,不仅不会折损,来年春天还能长得更好。
于是,有人赞美红松的不屈,瞧不起雪松的“低姿态”;也有人说红松不懂“能屈能伸”,反倒是雪松更显智慧。但在我看来,不屈与顺从并肩而行岂不更好?中国文化讲求兼容并蓄,从来都不是某种单一的风格。社会的进步与改革,自然少不了满腔热血、宁死不屈的仁人志士,但中华文明的发展史中也不乏温和谦逊、知进知退的达观智者。两种格调交织交融,才汇成了中华民族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历史。
不屈是崇高而震撼人心的。它被刻在屈原投江时怀抱的石头上,洒在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热血中,和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低吟守候在海子横卧的铁轨边。因为不屈,在被钉在刑架上的最后关头,布鲁诺也未改口“地球是圆的”;因为不屈,在饥饿裹挟死亡来临的时候,朱自清也没接受那袋美国面粉!正是有了无数像他们一样坚贞不屈的热血儿女,人类文明历史才被书写得如此荡气回肠;也正是这种不对困难低头的伟大信念,推动着中华民族的车轮不断向前。
但与此同时,那些“别样”的英雄也在演绎自己的故事。平民韩信,在草莽的“逆袭”前,忍了非常人能忍的胯下之辱;“草鞋商人”刘备建立蜀汉政权,回首过往,也多是寄人篱下的凄凉。正如按下弹簧是为了让它跳得更高一样,忍辱负重在某些时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不放弃、不认输。
在老一辈的作家中,我最喜欢廖沫沙,他不是最顶尖的作家,却是个相当达观的智者。文革时期邓拓、吴晗夫妇相继遭迫害致死,他忍着巨大的痛苦为好友写下祭词“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却依然不改乐观的心态。他把黑暗悲苦的现实写在烟盒上,一口吞咽生活带给他的苦难,并把自己赤诚的忠心化为一句句诗词,不卑不亢。他没有锋芒,却从未屈服。在我心中,廖沫沙就是那棵雪松,忍住积雪的重荷,憧憬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