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业负担重、减负越减越重，教育界的顽疾一直为人诟病。老赵是石家庄市一所小学的校长，孩子在另外一所学校读小学，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经常哭着闹着带着情绪完成。老赵感慨：以前总是说感同身受，在课业负担这事上，没有身受，很难产生到位的“同感”，老赵开始担忧，这是要培养孩子，还是毁灭未来？

　　校长体验作业多

　　如果不是小学生家长的身份，老赵对自己的工作还是信心十足：各种检查、排名都比较靠前，学生参加大活动经常得奖，校园硬件建设美观大气，越来越多的片外生愿意出高价来这里上学，可以给老师们提高福利，顺带自己还积攒人脉。校长当到这个份儿上，老赵还是有点成就感的。

　　以前也曾有朋友反映过作业量大，老赵不以为然，觉得那是孩子学习方法有问题，写作业效率太低，也可能是家长思想意识偏差，总是以自己上小学时候的情况比对现在的教育。到了自己孩子身上，老赵发现，以前自己的看法确实不够接地气。孩子放学回家，喝水上厕所之后就开始写作业，吃完饭还得接着写，一直到晚上九点，才能完成。“这是学习成绩属于上中游的学生，学习习惯还可以，他做作业用这么长时间，别的孩子也不会轻松太多，那些学习吃力的、习惯不好的学生，就只能整晚整晚写作业了”。

　　期末考试前两个星期里，作业更是多得写不完，孩子急得哭，老赵板起脸来教训儿子：“哭管用吗？越哭越耽误功夫，有哭的时间早写完了。”孩子先写数学作业，有课本上的练习题，还有奥数作业，还有口算卡，还有上次试卷上做错的题，先在试卷上改正，再把题目抄到作业纸上，再做一遍。做完数学还有语文，语文完了还有英语、社会。每一项作业又都像数学一般，有好几个子项目，一晚上的作业，门类齐全如同题库一般。“数学作业写了一个多小时，想想后面还有三四科作业，孩子能不哭吗？换成大人也心灰意冷了”。老赵还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是孩子写作业组词，一个字组十个词，其中有个字萝卜的“卜”，孩子抱着词典在那里凑，“萝卜、胡萝卜……”，老赵悲从中来，作业量大且毫无趣味可言，孩子日复一日地应付，早早就会对学习失去兴趣，“学习可以不轻松，但是不能这么残酷，不该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开始厌学”。

　　学校里竞争重于天

　　老赵和同事以及同行都谈起过课业负担这个话题。大家都觉得，最大的影响来自于考试。“初高中都要考试，大家都以为小学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搞素质教育，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现在小学竞争也很激烈，也有抽查、统考，小升初后按照各小学学校考到热点中学的人数，对小学进行排名”。这样就被考试牵着鼻子走，“老师大量留作业、搞题海战术对学生来说很残酷，但这样做可以出成绩。”

　　“五六十个孩子，知识掌握的程度当然不同。作为老师，无法有效衡量学生的掌握程度，只能通过作业来让学生进行巩固，因此留统一的家庭作业，一直是教师不能逾越的牢笼。从教师角度看，教学第一要保底，保证学生能够基本掌握，不至于考试成绩不达标。当然，小学教育虽然没有太大升学方面的压力，但是，作为学校与学校生存的竞争，如何能够凸显学校的优质教育之名，在许多校长眼里就异化为了成绩。学生成绩好，自然就是优质学校。”个中缘由，教育行业的人都心知肚明。

　　学生的分数与成绩不仅仅决定学生自己的命运，也成为老师的社会价值体现。包括老师的职称、待遇等等都与学生考试成绩挂钩。一些老师有意识给学生多留家庭作业以占据其学习时间，不仅仅是要在自己所教学科上巩固提高成绩，而且要防止学生将主要精力投入其他科目的学习，科科加码最后形成恶性循环，这是导致学生课业负担过重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的师德出现问题的老师故意给成绩不佳的学生多留作业，甚至是布置惩罚性作业。而这些做法的出现，与社会评价教育的方式，与教育部门评估学校的方式，与学校考核老师的方式，是有直接联系的。老师之间出现恶性竞争，学生就要忍受着夹板气。

　　教师素质难提高

　　校长们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有校长也跟老赵发牢骚：“老师们素质是个大问题”，加强备课、提高课堂效率在减负方面当然会起到好的效果，可是提高老师比提高学生可难多了。

　　老赵的同学王华在另外一所学校当校长，在王华看来，留有大量课外作业的老师，大多是比较负责任的老师。他们往往会觉得，如果在某一天的某一场考试中考到了一道自己没有讲过或者没有让学生做过的题目(型)，学生又真的没有做出来的话，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但是，换个角度看：这样的老师也是缺乏教学技巧和教学自信的老师，他们对学生、对自己其实都没有信心，对于教育教学的规律、对于命题的走向和趋势缺乏深入细致的了解。还可能想通过压课外作业，争夺学生课余学习的时间，让学生把尽可能多的时间投入到自己的学科上来，以保证自己学科的教学业绩。这其实仍然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因为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学生对自己的学科、对学习本身有足够的兴趣和足够的自觉性。

　　更让老赵和王华担忧的是，现在教师的门槛已经很低了，“二十年前的中师，现在都升格成大专了，可是毕业生是一茬不如一茬”。老赵年终考核时发现，越是年轻老师，请假次数越多，“他们年纪轻轻，身体健壮，没有家庭负担，却不如上年纪的老师坚守岗位”；不光是工作态度，自身素质也让老赵担忧：前些天教师资格考试，笔试之后筛选出合格者进入面试环节，这是已经筛选过的人了，有一道题是“说说你对‘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这句话的看法”，一个年轻人，让评委老师说了两遍题，最后表示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从业者的知识功底、吃苦精神、综合能力都在下降，“教师这个行业也需要聪明人啊”。

　　减负阻力重重

　　除了校际间、老师间、学生之间的竞争以及从业者素质，老赵在对家长们进行座谈时发现，家长在课业负担方面的认识也并不一致，有的家长自己还布置作业给孩子。倘若孩子成绩不优异，很多家长习惯泄愤式地打击，“你怎么这么笨？”“你就不像***？”还有的家长通过施加作业量，来达成目的。老师留作业，家长还要留作业，孩子承受的压力不言而喻。

　　媒体从业者李丰推崇现代教育理念，尤其认同小孩子不是通过抽象思考而是通过积极参与做事的方式来学习。在玩耍中，孩子是全然投入和专注的。正是这种充满想象力、充满神秘感的游戏，使孩子变得富有创造力，并且掌握了自我学习的能力。小学教育的首要功用，是给孩子们的情感生活带来富足和智慧。因此小学阶段，应该是给孩子提供充分的锻炼时间，让学生的肌体得到活动；让学生参与到艺术教育中，提升学生的想象力和情感表达力。在孩子上小学前两年，他还坚持：每个孩子在不同的阶段，就应该完成不同阶段的任务。可是到了三年级，“只要成绩好，孩子就是优秀的”这个观念开始侵袭到李丰的认识，兴趣、特长、劳动、见识都要让位于学习。“‘减负难’表面上看是一个孤立的教育问题，但实际上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社会问题：往近了说，这个问题与教育资源均衡化、社会竞争前移以及家长的从众心态有关；往远了说，它与社会评价体系、社会分配制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丰认为，要找到中小学生“合理的负担”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老赵不是自己家孩子上学遇到问题，他就不可能认识到问题严重性，继续信心满满当校长。“政府、学校、家庭、社会形成合力，才有可能实现综合治理，标本兼治，可问题是，这个过程中大家都有私心，政府想树几个好学校，校长想当典型，老师想评职称，家长要孩子成绩超群，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搞好，接下来如果大家依然不能跳出‘小集体的利益’，只能继续内耗”。